□逄春阶

第七章 公冶令斓·枣红马

【资料图】

公冶令然是不是用刺锥刺了马腿？

枣红马的两只蹄子飞起来猛地就踹向了王大头穿的蓝色衬衣。王大头还没反应过来，当即被踹倒在地。枣红马又用头使劲撞王大头的头，蹄子踢起的土，盖住了王大头的屁股。王大头两手先是捂着胸口，接着捂住光头，在地上被踢得滚来滚去，嘴里喊着“救命啊快啊救命啊”不出人声。枣红马长啸一声，那一声长啸，响彻了整个西岭。

你父亲还在槐木耙上，差点让密集的耙齿刺着。他也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。

站在地头上的人一时都发懵，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。锣鼓、铜号还在敲打，笛子还在吹。队长大喊：“别吹了，别打了。捣什么乱！”慌慌张张地弯腰去拉王大头。而那枣红马暴怒得无法控制，一头把队长拱出老远，对着的脊背担在水渠上，是你大哥公冶德乐给拉了起来。枣红马的红鬃掀起来，像一簇爆裂的火苗。我看到了枣红马眼里的血丝，还有眼神里的怒火。王大头就在枣红马的胯下哆嗦着，哎哟着，哼哼着，全然没有了过去的派头，眼镜被踩破了一个镜片。

“快去叫公冶令棋，快去叫令棋。”队长浑身沾了泥巴，也不顾了，大喊着。你三哥德咨抱着大红花去找你四大爷这个中医。刚跑了几步，又折回来，把大红花塞到你大哥公冶德乐怀里，一溜烟往前跑。这时，锣鼓、铜号停了，大家叽叽喳喳围过来，却都袖着手。

你四大爷公冶令棋轻易不喝醉，这次不知怎么被你大爷公冶令枢灌醉了，躺在药铺的炕上喊不醒。队长摆摆手，快快去医院。大家都围拢过来，队长说：“令然你快套车，快套车。”就听捂着头的王大头道：“不要，不要他赶马车……”

你父亲忽地站起来，躲到墙根下抽烟：“哼！叫我赶，我还不想赶呢！”

王大头躺在骡车里，他骑的大金鹿自行车也塞在车厢里。文书亲自驾车，往芝镇医院赶。

你父亲两手抚摸着枣红马的马脸，拽一拽马耳朵。然后，头也不回，牵着马回村里去。你大哥公冶德乐捧着大红花跟上来，把大红花挂在枣红马的脖子上。一边挂一边说：“他不给挂，我给你挂！”村里的人都跟着鼓掌，队长用眼神制止，可是越制止，拍巴掌的越多。你父亲没作声，继续牵着马往前走。

我中午到马厩那里看你父亲，他已趴在石槽那里睡着了，酒葫芦已经空了，我闻到了马嘴里也散发着酒味。枣红马一直站着，眯着眼。那个大红花挂在酒葫芦边上。

王大头被枣红马踩烂了蓝褂子，踹断了两根肋骨，下身也被踢肿了。

你父亲一直不说话，他知道等待自己的是处分。他照样下地干活，干累了，就躺在地头上瞅着天。公社里的组织干事第一次来大有庄，脸拉得很长，很严肃。好多人说，他这是陷害干部，可能要蹲局子了。县里的公安也来询问，问是不是在耙地耙到地头的时候，令然故意刺激了枣红马，是不是用刺锥刺了马腿？

你父亲咬着牙，一声不吭。等那公安转身要走了，你父亲冒出一句：“是！”公安气得一拍大腿，走了。

枣红马在马厩里，不见你父亲，它也不吃草料。大家觉得，村里人，比如公冶令燃又要用鞭子教训枣红马，好多人都等着看好戏呢。但是没有。我到过马厩几次，有一天夜里，看到你父亲抱着枣红马的马头嘤嘤地哭。

你四大娘夜里偷偷来到马厩边，点上烧纸，嘴里念叨着：“老天爷啊，保佑保佑德泽的干爹啊，大老远来这里干活，不容易啊。”我亲眼看见，你四大娘从大襟褂子里掏出一把黄豆，直接把黄豆塞到枣红马的嘴里。我想，你四大娘可是大有庄里最小气的，但我看到她喂黄豆给枣红马是第二次了。

一直等到过了半月，公社干部派人到军马场调查，要问个水落石出，一级一级地汇报，书面材料一大摞，汇报到了军马场。军马场领导也很重视，专门派了一位胖乎乎的连长来到大有庄。

巧的是连长也是浯河边长大的，不过他在浯河的上游，家在沂水。他耐心地问了一个一个细节，又单独约谈了你父亲。这连长在村子里转了一天，走了东家，走西家。他不问马，他问你父亲的为人。村里的人都说你父亲就是犟脾气，好喝酒，别的没啥毛病。

末了，连长抚摸着枣红马的脊背说：“好一匹战马啊，能分清敌我。有种！”

公社干部冷冷地质问连长：“王主任是敌人吗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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